李安與革命

從「推手」到「色，戒」，李安共完成了10部電影，在產量進入二位
數的同時，回頭看看那些個位數時期的作品，不難發現翻來覆去，說
的都是衝突與和解，表現方式雖有從狷到狂的變化，但主題全是為了
追求自由的革命，而且是革父親（父權）的命。

因為不自由，所以壓抑，因為壓抑，所以暴發革命，只是革命方式有
時是妥協，山不轉路轉，兜著圈子、繞過遠路總會到達；有時是暴力
，橫衝直撞、強行過關、為達目的不惜犧牲，只是在兩極對立的夾縫
中，李安仍努力找出一條溫和、中庸的生存之道。

早期的李安電影裡，不論是「推手」、「喜宴」或「飲食男女」，父
親的形象總是非常明顯，他也擺明以「父親三部曲」透過電影故事，
進行銀幕自我療癒。學戲劇出身的李安，在嚴謹的電影理論教學下，
充分掌握西方戲劇中的「衝突」元素，由「家門不幸」的倫理劇形式
出發，於嘻笑怒罵間發現權威已在時代變遷中自行繳械。

「推手」裡不適應美國文化的太極拳高手父親、「喜宴」中出席同志
兒子假結婚的退役將軍父親、「飲食男女」內失去味覺的大廚父親，
都因時不我與、年歲衰老降低姿態，所以這時期的「革命」是「家庭
革命」，沒有風風火火的唱反調，收場也一團和氣。

來到英國拍攝的「理性與感性」一開場父親就死了，所以是一場「寧
靜革命」。原先的女主人帶著女兒們落魄離開，財產由男主人前妻所
生的兒子繼承，失去「男人」就等同失去身分與金錢的女人，也在愛
情中受挫，唯有真愛可以突破象徵階級、家世的「隱形」父親。

「冰風暴」、「與魔鬼共騎」裡的父子對立情境雖不像「父親三部曲
」，但父親的地位依然左右全局，牽動「流血革命」。以1970年代初
為背景的「冰風暴」，戳破了看似開放、美好的家庭，偷腥的父親、
憂傷的母親一起參加鄰居的換妻派對，換來的是兒子的死亡。南北戰
爭下的「與魔鬼共騎」，支持蓄奴的父親被殺，促使兒子加入支持南
軍的游擊隊，殘酷殺戮之中北軍獲勝，在都是一家人的包容下，達成
自由至上的共識。

「臥虎藏龍」明處是以雙生、雙旦與一柄青冥劍架構山雨欲來的武林
爭奪，暗處是兩個世代、兩個價值觀的比拼。玉嬌龍的偷劍成功是政
變，李慕白的急急追趕，想追回的其實是主導權。

「綠巨人浩克」與「斷背山」又是另一場父子爭戰，而且是男人與男
人間，非暴力不得完成的革命。「綠巨人浩克」裡的科學家布魯斯班
納遺傳父親從實驗室帶回的突變基因，注定步其後塵的宿命，野心家
父親與悲劇英雄兒子殘酷地連結，終究得分割了斷。「斷背山」拉遠
了時空距離，分隔兩地的同志戀情可以跨越20年的光陰，卻走不出童
年時代父親種下的詛咒。

「色，戒」將「色」與「戒」並陳，另是一種女人與男人、信任與背
叛的拉扯辯證。握有權勢的易先生是巨大父親形象扭曲後的變身，王
佳芝以原始肉慾為手段的挑戰，功敗垂成。入山唯恐不深的李安在他
的電影國度裡寫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