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的煙霧

「愛情是嘆息吹起的一陣煙。」

---羅密歐與茱麗葉

每個家都有堆雜物的角落，放著蒙灰生塵。不少驚悚片偏愛在神秘的置物間埋伏答案，電影「45年」裡也有這樣的小閣樓，像溫馨小屋上方的一片烏雲，陰暗、低矮，只容一人進入，而屋裡住著一對將慶祝結婚45周年的老夫婦。

安德魯海格執導的「45年」改編自短篇小說「In Another Country」，片中湯姆寇特尼與夏綠蒂蘭普琳飾演住在英國小城Norwich郊區的退休夫妻，每天清早夏綠蒂會出門遛狗，開始新的一天。這天，在結婚45周年宴會將近的早晨，她與送信到家的郵差閒話家常，進屋後看到丈夫展讀信件久久，原來是德文通知函，告訴他50年前的女友冰封屍體在瑞士阿爾卑斯山區尋獲。

湯姆感嘆自己垂垂老矣，死去女友的青春容貌卻完好冰存。他說多年沒碰德文，夏綠蒂立即翻出置物箱裡的字典；他說瑞典木乃伊，夏綠蒂糾正是丹麥木乃伊；他看齊克果的書，夏綠蒂知道他就算有3種版本仍只讀開頭。湯姆常推說忘記，夏綠蒂多半記得，45年來，相安無事，但一封來自另一國度的信，重新喚起兩人過往的記憶，交互比對，隱藏的缺角逐步現形。

原著大衛康斯坦丁小說靈感來自15年前他在法國度假聽到的事：有位1930年代失足跌落冰河裂縫的登山者遺體，在失蹤70年後尋獲，登山者的兒子前來認屍。兒子已是直奔80的老人，終於得見的父親卻完整凍藏20多歲時的年輕模樣...。鮮明意象的對比，縈繞大衛康斯坦丁腦海，脫胎換骨為小說「In Another Country」，導演安德魯海格又改編為電影「45年」。

「45年」以周一至周六的順序進行，日復一日，又像倒數計日，從妻子觀點探尋45年的婚姻關係。儘管鏡頭敘事疏離，沒有故弄玄虛的懸疑，但隨情節鋪陳，幽微的脈絡也在尋常生活中愈益清晰。妻子以前只知丈夫有個過世的前女友，從未多疑吃醋，但在前女友屍體曝光後，她開始覺察丈夫刻意隱瞞掩飾的行徑，原來她們同齡、同髮色、有類似的遭遇、相近的名字（Kate與Katya）都不是巧合。

另一對老夫妻朋友，像夏綠蒂與丈夫的對照。同樣結縭近半世紀，有女有孫、懂得安排生活、上網、學琴，夏綠蒂左派工會出身的丈夫卻不屑對方保守的政治傾向，私下怒批「法西斯主義者」。圓熟的夏綠蒂懂得安撫憤世近乎孤僻的丈夫、維持基本的社交，也像朋友一樣舉辦結婚周年宴會、打理並學習各項瑣事，但愈探究愈發現她介於兩端的尷尬。

夏綠蒂沒有子女，不像老友有個學習攝影的女兒、為親情留影，她連最平常的家人、甚至愛犬生活照都沒有，只記得丈夫湯姆曾有一台相機，放在閣樓頂。湯姆在修理馬桶浮球時弄傷手、夜半上閣樓翻弄照片、戒了多年菸癮再犯、忽然留書到城裡辦事... 種種都指向橫亙在他們夫妻間的前女友幽靈，因一封通知信復活。

與其說幽靈復活，不如說是記憶反撲，以往視而不見的疑點，因她追問或觀察，細節紛紛出現。即使夜裡昔日一曲「Smoke gets in your eyes」兩人重燃激情，卻在夏綠蒂一聲「眼睛張開」，讓湯姆頓時疲軟。夏綠蒂也在進城打探丈夫行蹤後，放棄買手表當藍寶石婚的禮物，畢竟時間並未站在她這邊。

夏綠蒂眼看攜手走過大半輩子的另一半，如預期在宴會致詞當眾落淚，又收到老友蒐集的照片集錦，眾人起舞慶祝，此時她聽到當年婚宴的歌曲「Smoke gets in your eyes」。這首1962年五黑寶版的老歌旋律優美浪漫，歌詞真實殘忍。遮蔽雙眼的煙霧因何而起？是心火燃燒、又是愛火餘燼。「45年」裡的煙霧是晨間散步的孤獨風景、是戒不掉的菸癮、更像掃除舊物撢起漫天厚重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