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0日 星期五

正面迎擊

「天才之落難」與「雜牌軍之崛起」是勵志電影的兩種類型,以台灣
片為例,前者有「翻滾吧!阿信」、後者有「海角七號」,但論到紀
錄片「正面迎擊」卻結合前後者,以「雜牌軍之落難」型式呈現。既
是雜牌軍,落難當屬正常,何來勵志之有?殊不知「正面迎擊」的勵
志就在以假亂真、以負為正,所以愈是低下、愈有高潮;愈是喬張作
致、愈是真情流露。

有別於拳擊或柔道、跆拳道等技擊運動,一樣兩人單挑拚鬥,摔角從
不閃躲,因此以一群摔角迷為主角的「正面迎擊」,就以這種精神為
影片命名。職業摔角運動和上述運動還有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
「表演」本質:選手有「藝名」、服裝造型充滿創意、設定正反派角
色,就連勝負都可以事先商量。

摔角特殊的「打假」遊戲規則,讓導演鍾權在職棒打假球案爆發後,
以「打假」關鍵字上搜索引擎查詢,竟出現許多摔角內容,因此促成
「正面迎擊」的誕生。摔角的打假就像動作片,打得好看才是重點,
但在台灣沒有成熟的摔角環境,一群小人物只好自己想辦法。雖是「
打假」,他們卻「玩真的」,志同道合的背後,各自曲折。

如果以美國、日本職業摔角手的標準來看,「正面迎擊」裡的摔角者
多上不了檯面,但片中感人的不在熟能生巧的身手,也沒苦盡甘來的
勝利,反而是自慚形穢後的勇敢武裝。

他們是發福的奧運游泳選手、是矮小的輟學生、是交不到女友的
CosPlay玩家、是在超商打工的電腦工程師、是奔波載送的司機、是
酒吧調酒師、是刺青師,在殘酷現實中浮沉失意的他們,努力擠出時
間,相互切磋、取暖、抱怨,並各以另一個威風八面的名字行走於摔
角世界,秀出必殺技。

勵志影片總強調苦盡甘來、流淚播種必歡呼收割,「正面迎擊」裡也
有淚水,但更多是愛情、親情與自卑自憐的眼淚。摔角比賽的輸贏可
能是假的、受傷又往往是真的,影片中擂台上下的虛實交錯尤其耐人
尋味。台上也許虛張聲勢、虛驚一場,台下也許虛與委蛇、虛應故事
,真心與淚水卻化虛為實,看到縱使卑微依然不減的熱情。套句片中
「藍面」形容台上摔角選手的話:「他們雖然被打,但如果你仔細看
,他們的臉上是笑的。」

2013年5月9日 星期四

東京家族物語


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前排中右為笠智眾,前排左東山千榮子
以往看「東京物語」焦點都集中在親子關係,不管是父母的貼心又或是子女的私心,在在都引發共鳴。但日前重看,印象最深的竟是母親東山千榮子因暈眩無法起身的那一幕。

當時東山千榮子與夫婿笠智眾因子女出錢「請」他們到熱海度假,兩人穿浴衣坐在海堤上聊天,銀幕左邊的笠智眾先起身走好幾步,才回頭看到妻子仍跪坐在地,於是回頭走來,眼看她雙手貼地、撐起發福的身軀,然後遲緩地站立、跟上來,從頭到尾站著的他,一隻手拿著扇子,另一隻始終沒有伸出。
"東京家族"導演山田洋次(左起)與演員吉行和子與橋爪功

到了山田洋次向小津安二郎致敬的「東京家族」裡,橋爪功與吉行和子這對則是坐在橫濱廣場平緩的台階休息,當橋爪功轉身離開,後方的吉行和子忽然停住、跌坐下來,橋爪功於是走過來探問,這時吉行和子向他伸手,他也順勢趕緊將妻子拉起站穩。

一甲子過去,一對日本老夫妻在小意外中從彼此不伸手到伸手,細微的動作反應裡,道出時代的改變。會扶起妻子的橋爪功,雖無法理解小兒子妻夫木聰在劇場的工作,甚至與兒子吃鰻魚飯都得為他埋單,但終於在三一一地震後知道看似不成材的小兒子無比善良,也學會向
準媳婦蒼井優開口。

同樣一甲子過去,「東京物語」裡下課讀英文的孫子彷彿在銀幕外逐漸年邁,成為「東京家族」中的從教師崗位退休的爺爺,看著孫子下課後去補習。他曾目睹父親因臨時外出看診,留下遠道來東京的祖父母待在家裡;又在探訪兒女期間,和老友在小酒館因孤單破戒買醉。

「東京家族」沿用「東京物語」角色的名字,替換了肉身卻住進相似的靈魂。曾因戰爭去世的平山昌次,這回當起工作不穩定的舞台佈景助理,電影裡更出現一幕昌次(妻夫木聰)搬著歌舞伎表演「鏡獅子」的大型背景。

喜愛歌舞伎的小津安二郎生平唯一拍過的一部紀錄片就是1936年的「鏡獅子」,紀錄片裡由尾上菊五郎六世飾演彌生與獅子精。「東京家族」裡也有一段「鏡獅子」表演,演出者中村勘九郎的曾外祖父正是尾上菊五郎六世。此橋段安排,也加深了「東京家族」向小津安二郎致敬的傳承意義。

從瀨戶內海邊的尾道市到東京都,60年前搭火車得花一天,60年後搭新幹線只要3、4個小時,時代推進,交通工具的速度省下了時間,但親情的拉距依然不變。